顾知远

【薄樱鬼】落樱-01

  庆应二年十二月，京都，天寒，冷风四起。

  入夜了，岛原里四处渐渐热闹起来。

  彼时英子低着头从千代子夫人的房间里出来，步子迈得小小的，木屐踏在地上，其后有细碎的尘土微微扬起。

  “英子——”妩媚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那人还拖着点软软抬起的尾音，英子知道是谁。

  “君菊小姐？”她停住脚步转身，鞠了一躬，低着头乖乖地听候差遣。

  “可以帮我去拿一身新衣服来么？麻烦了。”君菊勾了勾艳红的唇。

  “是，请您稍等。”

  不止在英子的这个置屋，君菊是整个岛原都无人不晓的花魁，甚至京都之外的人也听说过她的名字。容貌美艳，技艺出众，名气也大，多少人重金只为求到能见她一面……总之是岛原这里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在这里待了快一年了，她虽然只是这里一个最不起眼的杂役，但也知道该怎么做事。谁会这么自不量力去冒犯于这样的人物？再说，一个杂役，原本也没资格挑三拣四的。

  英子略略鞠一躬，往后面的房间退下去。

  但说来奇怪，尚且不如君菊地位高的艺伎们，有些名气了都会摆着架子，身边伺候的人也不止一两个秃。她不信君菊身边一个可供差遣的秃都没有，要劳动花魁的大驾，亲自来吩咐她一个杂役做事。

（*秃：艺伎身边的年轻侍女、小女孩。）

  置屋是艺伎们住的地方，接客陪酒则在扬屋。置屋有专门存放艺伎和侍女下人们服装的房间，英子待的这个置屋，管衣料仓库的是一个叫歌子的女孩子，比她大几岁，很会拿自己那点资历压人一头。

  说实话，有一点当年她姐姐高桥真的感觉，但歌子对于整个置屋来说实在并不算什么大人物，远不如高桥真之于高桥家，当然也就没那么叫人害怕。

  对了，自从母亲离世，她来到岛原谋生开始，她就已经不再叫做高桥典子，而是改成英子，做了全新的自己。

  ——英子，落英缤纷的英，母亲生前曾把这个字绣在她的香囊与荷包上。

  “为什么不是樱花的樱呢？”

  “英是花的意思，我们典子要像花一样，一直都活得那么美丽灿烂。”

  母亲雪子对她说的许多话都不像一个出身平民又流落街头的女儿能说得出来的，倒像是哪个体面人家的小姐？可是母亲又极其隐忍温和，朴素节俭，并不像那些从小习惯了做个掌上明珠娇纵的千金们。

  英子在纸门旁边跪坐下来，鞠躬对门里道一句：“打扰了，歌子姐姐，我来拿一身衣服。” 

  “进。”门里面窸窸窣窣地传来声响，英子并不关心这个，只是得了允许就自己推门进去。

  屋内一片狼藉，衣料到处都是，有铺开的，也有成叠成卷的。

  “怎么是你？！”歌子从衣料堆里直起身来，看到来人是英子，这人还要自己找衣服，于是语气变得十分烦躁，“你别乱碰！”

  “啊？”英子刚刚快要够到架子的手被这一下吓得赶紧缩了回来，“我……我……”

  “你什么你？”歌子没有和方才的君菊一样身着正装，只是穿着便装，头发也披散着。她用脚把地上散落的衣料和衣服都踢到旁边，直直朝英子走来，“怎么？你的衣服又被人当抹布用了？来管我要新衣服了？”

  英子的伤疤被人无端揭开，羞愤但无法发作，只好用力咬自己的下嘴唇，齿痕附近一圈青白。

  歌子说的是英子以前被人欺凌的真事。那时候她才来岛原，在现在工作的置屋隔壁的另一家置屋工作，也是打杂。因为新来不久，被前辈摁着，用自己新分到的外衣擦了地。

  那些人还不满足，又把这个事情当作笑料告诉了周边其他置屋的侍从们，歌子这种爱听闲话的人当然就知道。

  “……是君菊小姐要新的衣服。”

  “哦，那我要是不给你呢？”